你看茉莉花的神情

作者：黎荔

繁忙工作的时候，我喜欢泡上一杯茉莉花茶，那淡淡的香气就让人心生欢喜，仿佛置身于安静芬芳的茉莉花庄园，一扫一整天的困顿和疲倦。举起手中的茶杯细细端详，冲泡后的茶汤淡黄明亮，花香清幽别致，细品之，甘香纯爽，回味悠长。一杯花茶的恬淡中，一颗心宁静下来，安定自若，如在春天的气息里安坐。有时，茉莉香，不需要香满整个世界，仅仅茶杯里那一缕，就足够了。

制作茉莉花茶，采花时间须在晴日午后，挑雪白晶莹、含苞待放的花蕾，赶在开放前择花，使茶叶趁鲜抢香，再以手工精心窨制。茉莉花香要达到浓郁相叠、经久不散的地步，取决于优质的伏花、丰沛的投花量与充足的窨花次数。平时所品，四川峨眉山所产碧潭飘雪足矣，我觉得小罐茶的茉莉花茶更多是概念营销，因为我的家乡广西有一个县叫横县，是中国最大的茉莉花生产基地，被国家林业局、中国花卉协会命名为“中国茉莉之乡”。全县种植面积达10万亩，花农33万人，年产鲜花8万吨，茉莉鲜花产量占全国总产量80%以上，占世界总量60%以上，从小就见过采摘鲜花、茶花拌和、堆窨通花、收堆起花到最后烘焙的茉莉花的窨制，我们当地茶厂所制的茉莉花茶的投花量及投花次数（七八次以上）都超出基本标准，但再高级的茉莉花茶也没到百元一个小罐（一次冲泡量）的地步啊！可见小罐茶更多的成本都用于广告投放和创意策划了，用于花茶品质这种当行本色之上可能极其有限。在口味上，我也不喜欢小罐茉莉花茶用茉莉香、玉米香、兰花香进行众香相聚的手法（所谓混合出特有的冰糖甜香），要知道，真正最新鲜最纯正的青茶与茉莉花原料，只需要最简单的手法来窨制，那清婉的香气就会沁入肺腑，令人陶醉。来到北方以后，喝到了那么多难喝的茉莉花茶，许多一喝就知道是用调香的手法做出来的，里面并没有若隐若现地流动着的纯白茉莉花的香魂，既不鲜灵，也不纯真，只有一股厚得过份的化学香。

小时候，家中养过那么多茉莉花，摆满了阳台窗台、屋前屋后。茉莉花开朵的过程，分为以下几个阶段：先是碧绿光润的叶子上，长出咧开小嘴的白色蓓蕾，然后是绿叶掩映中一个个白色花朵绽放，像是一个个纯白的小铃铛，最后进入盛花期，小巧玲珑、洁白如雪的茉莉花，衬托着摇曳的翠绿枝叶，像少女一样清秀可爱，天真顽皮，气味芬芳。现在市场上有一种引种的茉莉叫虎头茉莉，又叫巴西茉莉，三叶轮生，擎举起一朵朵团团满满的白色大花，层层叠叠的重瓣离披，开得又丰满又艳丽，一派艳光四射的少妇风情，全然没有中国茉莉那种清秀的少女感。

也许离开南方的时间太久了。我的茉莉记忆，总是停留在少女时代。总觉得茉莉有一种独特的少女气息，那藏于绿叶丛中的白白的小花，像羞涩的待嫁闺中的少女，想养在深闺人不识，可四溢的清香，又泄露了她的芳踪。也许每个少女十几岁的时候，都做着温柔而多愁的梦，梦里缤纷着玫瑰与茉莉，带给她们的，是美丽亦伤感的蓝色忧郁。不知在哪天开始，她们在深宵时分，不再写流水帐似的日记了，换成了密密的、模糊的字迹，在一页又一页深蓝浅蓝的泪痕里，有着谁都不知道的语句。那些文字是茉莉花缀成的环，有一点点寂寞，含一点点傲气，是点点萤火在常青藤的浓荫里游弋，是将火热的颊、海藻的发，独倚在月华流照的窗棂前。

简简单单的茉莉，清清静静的茉莉，可我们现在，只有众香聚合调制的茉莉，只有肉感又艳态的虎头茉莉。这不是我少女时代的茉莉。那时候的茉莉，像一首无忧无虑的台湾校园民歌。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台湾民谣中的一首，邱晨词曲的《小茉莉》，曲调和歌词都简单得像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夕阳照着我的小茉莉，

海风吹着她的发。

我和她在海边奔跑，

她说她要寻找小贝壳。”

这个时期歌手和听众心目中的美学典范是清澈亮丽的嗓子，一派天真率性，因为不做作，因而有一种天才焕发的拙巧，那么可爱，那么美。即使有忧愁，也是轻快的眼泪，是少年的眼泪，少年不识愁滋味，却有那么多无由的感伤。当他能够最深地体会青春的珍贵和美好时，他的脚已经踏进了成人社会，世界突然开始加速度了。青春依然那么真真切切，却已一去不回。

夜深忽梦少年事，有时真想念茉莉花的神情。我用一款名字叫做的私家调制香水，她们家的茉莉香水，运用单方茉莉香精油调制而成，用一点点就可以，前味茉莉花味稍浓，过几分钟稍淡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香，素洁、清芬、久远。很长时间过去，还感觉到那份洁白淡雅如影随形，又非常非常的柔和。在气味中穿越，恍似回到茉莉花的日子，可以安安静静沉淀自己的心事，点点滴滴流泄细微的美丽，在晨风中绽放，沾著露水流转，那种最纯净的春天的气息，才刚刚在一朵小小蓓蕾中轻轻打开。

恍然一朵茉莉花儿开，你笑着笑着，说要绽放，

只是一朵茉莉花儿开，你摇着摇着，摇落花香。

那美丽的心事啊，宛若飘散的记忆，模糊模糊，凝不成点滴情感，

那摇坠的身姿啊，飞舞成隔岸的雪花，落啊落啊，落不尽眼底忧伤。

坐在岁月的两岸，只是一朵茉莉花儿开，摇着摇着，摇落满园春色，

握着握着，只握住一缕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