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围上火炉,煮一杯罐罐茶,回忆老父亲的
2025/6/12 来源:不详白癜风病友微信群 http://www.lvyouxfnet.com/48774.html
围炉煮茶忆老父文/王巧样
冬日的老家,屋内依然是炉火通红茶壶鼎沸茶香袅袅。兄长约来他的几位老铁,围炉一周,喝香茶聊闲话。触景生情,不由泪目,我又想起了我那远在天国的老父亲,想起了年幼时的每年冬季,父亲也曾和他的挚友们一起,就这样通宵达旦围炉煮茶彻夜畅谈!
记得小时候,父亲长年打工在外,只有在每年冬天气候极冷的那些天,工地上实在无法继续施工时,他老人家才有机会,回到家里跟家人一起其乐融融,享受份这难得的天伦之乐。因而对于父亲的记忆,多半来自冬季。
每次从外地回家,父亲都要捎回一包由当地出产的茶叶。对于现在人来说,也许这包茶叶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在过去那段艰难岁月里,不是谁都有机会天天喝上几杯香茶的。父亲每次回家之后的首件事,就是打发我们兄妹三个,分头去邀请他那几位相好了几十年的老伙计,一起来享用这包他千里迢迢从远方带回来的香茶。而他则是在家里,忙着把炉膛里碳火,用火钳戳了又戳透了又透,把屋子里面烘热到最暖最舒适的温度。
三五杯酽茶下怀,父亲便一改平日里矜持少语的性格,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谈。我总觉得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那老实巴交没有喝过多少墨水的老父亲,突然间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大学士。
既然是喝茶,那么每次在喝茶的过程中,自然少不了一番品茶和论茶。这几位和父亲年纪相当的叔伯们,有的活了大辈子甚至连省城都没去过几次,更不用说去什么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我原以为除了我们陕西的富硒茶和他们常喝的茉莉花茶之外,其它茶叶他们定是一概不知。谁知这话匣子一旦开,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叔伯们,居然个个都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什么西湖的龙井六安的瓜片云南的普洱,什么黄山的金豪九华的毛峰文君的绿茶,还有绿茶红茶白茶青茶乌龙茶。
而且对于这些茶叶的品性和特质,他们也已了解的是清清楚楚了如指掌。比如红茶性温,有祛除体寒体的功效能帮助肠胃消化;绿茶性凉,对高血压糖尿病有一定的治疗作用,体质虚寒者莫饮;茉莉花茶性凉,可以内服可外用,有抑菌抗菌和杀菌的功能,也能预防和治疗皮肤溃疡等多种疾病。到最后重点要补充的,就是啥茶要有啥喝法。比如红茶黑茶老白茶适合用火煮着喝,黄茶绿茶白茶适合用开水泡着喝。
只是无论什么茶叶,到了他们这里,冲泡的方式就只有一种,那就是“煮”。取一撮香茗,放入那只陈年的白底印花瓷壶里,然后置壶于通红的炉火之上慢熬慢煮。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才是饮茶人的最高水准。
正所谓“茶如人生,人生如茶。”如果一个人一辈子不经历些挫折,那么这个人永远也激发不出他内在的潜力;如果一杯茶不经过大火的煎熬,那么这杯茶永远也释放不出它最醇厚的香味。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世间最合理的存在并不是什么恰到好处的适宜,而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适应。
不消片刻,茶水鼎沸,“咕噜咕噜”从壶嘴和壶盖里喷溅出串串水泡,随之一阵热气裹挟着浓浓的茶香在屋子里迅速弥漫腾升。父亲赶紧起身,把壶沏茶。早有人禁受不住茶香的诱惑,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迫不及待举起茶杯放到唇边,哈几口凉气,只听得“咝……”“啊……”两声,半杯烫口的热茶依然进肚落肠。
“果然是好茶,又浓又香又缠口!”
庄户人是粗人,他们无需儒人饮茶时装模作样的繁文缛节,也没有佛徒茶禅一味的思想境界,更不懂道家讳莫如深的茶道精神。庄户人对于茶的理解和要求绝对是独到而又简单的,独到的就是一个“酽”字,简单到也只需一个“酽”字,大口大口的喝经过炉火熬制而成的苦涩兼浓的酽茶。也许只有这杯经过炉火煎熬的酽茶,才能与他们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人生产生契合,才能安抚他们生命中无以承重的苦楚和悲戚。
每次围炉煮茶时,最渴望最美妙的背景图应该就是,这个时候窗外会恰到好处的飘起一场大雪。每当雪花飘落时,有人便会不失时宜随口吟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有人马上制止:“你就别驴头不对马嘴了,咱们喝的是茶不是酒。”
”那咱就不能变通一下吗?不是还有首诗说过‘寒夜客来茶当酒?’么?”
听到这里,父亲突然灵机一动突发奇想:“有道是‘清茶有味,惟以雪烹为醇’。”说罢便去厨房取了只搪瓷盆子,冒着刺骨的寒风跑到室外去收集净雪,打算效仿古人,来一次“烹雪煮茶”的妙事。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感觉他们的谈话内容里明显的多出了几许文人风骨里特有的洒脱和随性,他们身上从而也就多出了一些,只有文人才会拥有的幽情和雅趣。
我知道从此对于他们,我当刮目相看了!
白雪凝聚了天地之灵气,像天使一样晶莹无暇,是煮茶所需的上乘真水,故煮出来的茶水才能达到至纯至真至甘至冽的崇高境界。所以在历代,为了附庸风雅,“烹雪煮茶”几乎是所有文人雅士,在冬季最喜欢尝试的一件逸闻趣事。
颜真卿说:“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
白居易说:“白瓷瓯其洁,红炉碳方炽。”
陆龟蒙说:“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
文学圈里最著名的“烹雪煮茶”事件,莫过于《红楼梦》第四十一回,拢翠庵里妙玉给宝玉斟的那杯茶,竟是五年前的冬季,妙玉从梅花蕊上收集回来的雪花,宝玉品后,果觉轻浮无比,赞不绝口。
透过窗户的灯光,雪花像无数个闪着光亮的精灵,从九天之上翩翩而下。一盆琼花,在炽热的火炉上顷刻之间化为甘露。炉火贪婪的舔舐着盆,盆里面不断发出“咕咕”的声响。几位庄户汉子,用他们种过庄稼的粗糙的大手,各捧一杯雪茶。炉膛里跳出的火苗,映红了他们被岁月吹皱的脸庞。原来“围炉吟诗、烹雪煮茶”这等大雅之事,并不是自以为是的文化人的专权。原来,庄户人也会有锦心绣口的学识,吹气胜兰的才情!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我们中国伟大的诗词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可惜时至今日,还没能有一个人愿意和我一起,在一个飘雪的冬日围炉畅谈!
岁月总是是无情的,它无时无刻不在剥夺,剥夺走你生命中至关重要无法割舍的事物;岁月有时候也是悲悯的,当它在无情带走那些对你来说至关重要无法割舍的事物的同时,它也给你留下了一些回忆,好让你的往后余生,不会因不断的失去而变得苍白和空洞。
两年前的秋天,饱受病魔摧残的父亲,像一片身不由己的残叶,随一阵秋风消失的无影无踪,永远的离开了他爱的爱他的亲人。可是记忆依然会给我们一种错觉,感觉我们的父亲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身旁从未远去。正如此刻,我分明已经真切的看到,我的父亲正和他的挚友们,欢愉的坐在一起烹雪煮茶围炉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