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海飞闲聊写下江南役,为杭州定制一张

2023/2/13 来源: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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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马黎

1.

海飞曾经在杭州的《今日早报》上看到了一个整版的《杭州谍战地图》。那是年的事了,他来杭州的第五个年头。他记得,那时候是春天。

说起这事,我有印象。那时,《潜伏》亮相,谍战剧的高光时刻。写“谍战地图”的记者,现在是我的同事“老红叔”陈宇浩。

还能搜到模糊的版面

时间已经过去了11年。这份报纸消失了,地图却印在了海飞的脑海。

“那时候我已经不年轻了。”海飞指的当然是11年前的自己。年左右,他刚刚开始接触剧本,偶尔零星写一些不痛不痒的小说,还没有写出与杭州城热切相关的《 》(与赵晖合作),也不像小说中男主角江枫那样阔绰,在运河边有可以租出去的房子。但他也喜欢站在运河边上,听四面八方的风声。他觉得运河是免费的,站在河边,不湿鞋,也不花钱。

看完这个杭州谍战地图,他想,杭州并不是谍战 的发生地,但是小车桥、新华纸厂、古荡、河坊街、拱宸桥……“这些诗意盎然的地名,亲切如金子”,也是可以让特工们在虚构的艺术想象中接头的。所以在落满雪的灵隐寺、春水荡漾的运河边进行一场文艺而残酷的刺杀,这样的剧情照样可以成立。

这11年,弹指一挥,海飞的谍战世界体系早已完成。《旗袍》《麻雀》《惊蛰》《醒来》,是我们最熟悉的代表作,热门IP。近几年他开始构架的“古谍”系列,则进入了明朝万历年间的锦衣卫世界,计划出三部曲《风尘里》《江南役》《昆仑海》,已出前两部。番外小说《神机营》《粮草官》也正在创作。

杭州元素深深融入每一部小说。

《 》里,江枫假扮刘兰芝的堂弟刘菜花,去毕忠良家里当厨师,他烧的菜,是典型的杭州菜——小葱拌豆腐、爆炒螺蛳、红烧家常鱼等。《醒来》中,他写杭州的一个照相馆,杭州的火车站,杭州的舞厅,杭州的风花雪月中的刀光与枪影,美酒与鲜血。

不过,最近出版的《江南役》(作家出版社出版)有些不同,在杭州生活的第16个年头,海飞想为这座城市定制一张谍战地图。

“海飞工作室”公号的一篇推送开头,这样写:

从北京到杭州,距离多公里,从年到年,相差年光阴。打开浏览器搜索年,会发现这一年是万历三十年,再细细看,这一年远距北京城千里的杭州城人心惶惶,门庭深锁,巨大的阴霾笼罩着江南。

去年,他在钱报读书会上,就剧透过新小说《江南役》:杭州有一个钱塘火器局,火器局就是军工厂。明朝的时候已经有大炮,已经有火枪,甚至有三连发的三眼铳,就相当于我们现在的机枪,比双筒 还要高级一点。倭寇希望得到制造火器的秘密图纸,我们要怎么去制止他?倭寇要把六和塔炸毁,我们要怎么制止他?人生中,总是在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制止,惟一不能制止的是时间的流逝,生命的消亡……

这些都是完全虚构的。海飞说,我相信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在艺术虚构中,是相对成立的。

2.

没有选择南宋,而是把杭州的谍战放在了辨识度没那么高的明代。海飞在想什么?

许多时候,当我看到明晃晃的西湖时,就会想象各朝各代的杭州城,是一番怎样的光景。繁华得十分嚣张的,肯定是南宋时期的杭州,她旖旎慵懒得简直不讲道理。而让我心头产生故事的,是明朝万历三十年的八月五日,这一天倭寇的身影隐现,爱玩蛐蛐的浙江巡抚刘元霖忧心忡忡,他的目光越过巡抚府的屋檐,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突然觉得一场暗战风暴,正在乌云密布般地预谋开场。

实际上,他看到“明晃晃的西湖”的时间,微乎其微,扳扳手指头就能算得出来。

从办公室的窗外望出去,他每天的活动范围一目了然,基本上在莫干山路以西。比如他上班的省作协,在金汇大厦;他的工作室,在三坝;以前闭关写剧本的工作间,在西溪湿地。他很少去其他地域,偶尔会超越莫干山路并往东,除非是去火车东站。

就像一个住在杭州的局促而惊惶的陌生人。

海飞

刚来杭州的时候,他的活动范围在武林路。那时候,他在省群艺馆编一本杂志,离西湖很近。写得闷了,走5分钟就到。在西湖边站一会儿,在太阳底下发发呆。他写过小说《我叫陈美丽》,三个历经生活酸甜的女人坐在晨光初起的西湖边栈道上,等待太阳升起来,脚浸在水里,唱《隐形的翅膀》。他的小说《像老子一样生活》,很杭州。又是报纸——他从报上看到杭州公交K路要停运了,于是,虚构了K的女公交车司机。小说中,女司机称自己是老子。

他最近也在忙里偷闲写一些中短篇小说,其中有一场松木场的凶杀案——我是个警察,穿越到20年前,因为报纸上说,这天下午5点发生过凶杀。而穿越过来,还只是3点。那么,我要阻止两个小时以后即将发生的凶案。小说将发在《中国作家》年 期。

那穿越到明代呢?

他给过我一个文档:《江南役》小说中提到的事件和典故。

破竹令(小说虚构事件,日本人的秘密计划,炸毁六和塔)

明嘉靖十二年倭寇入侵杭州,六和塔遭破坏(历史真实事件)

万历 (历史真实事件,明军主将是李如松,李如松师从学者徐渭。小说中出现的戏曲《雌木兰》《四声猿》《女状元》,出自徐渭之手。冷知识)

碧蹄馆之战(历史真实事件,万历朝鲜之役中一场日军企图对明军的一场伏击战,年(万历二十一年)正月二十六日,双方在当时朝鲜国都西北的碧蹄馆会战。)

“妖书案”事件(《国本攸关》,标名《续忧危竑议》。历史真实事件,妖书案是明代万历年间的一桩疑案。

义州之战(蒙古速把亥率弟炒花、子卜言兔进攻义州。历史真实事件)

赵士真在纸扇上的提诗被皇帝看中(历史真实事件,赵士桢纸扇提诗,著有《神器谱或问》《用兵八害》《神器谱》《神器杂说》等)

腾越州民众焚烧税厂(历史真实事件,万历三十年(年)三月,腾越州的民众焚烧了税厂。)

很多人兴奋地告诉我,说我要给你提供一个素材。其实素材足够多,而我要的其实是细节。比如我最近正在写跟舟山群岛有关系的悬疑小说,是我“迷雾海”系列小说中的其中一个。我看了大量海岛的资料,让细节更真实,就是让小说的品相更好。海飞说。

明嘉靖十二年,倭寇入侵杭州,六和塔木结构部分遭到了破坏,只剩下砖体塔身。而在小说《江南役》中,明万历三十年的秋天还没有到来,六和塔已经修复,这都是史实上真实的模样。那些倭寇谜一样的踪迹,按照他的想象,像皮影戏一样开始复活。

史料中,曾经有一支一百多人的倭寇小分队从绍兴府上虞县登陆,那是一座我熟悉的县城,现在想来我曾在上虞吃过海鲜,却没有想到过既然是海边,也许就会有登陆倭寇的月圆之夜弃船上岸。

这些明朝时期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员,被当时的绍兴知府刘锡和千户徐子懿围攻。但是,当地的兵勇不是正规部队,相当于民兵,招架不住了。倭寇中有许多其实是舟山、绍兴当地沿海的民众,或被利益诱惑,或被挟持,匆匆地剃了一个月代头,就冒充倭寇,这些人相当于年代的汪伪部队,也就是汉奸。

倭寇突破了包围圈,从此开始流亡奔突之旅。 他们像一群疯狗一样,闯入杭州并西历於潜、西兴、昌化,明朝的老百姓因此而人心惶惶,如同上世纪八十年代全民围捕犯罪分子“二王”。

小说《江南役》中,海飞虚构了倭寇要秘密炸毁六和塔,以断龙脉和大明江山连绵的福祉。这个军事计划,被倭寇命名为“破竹令”。虚构的还有锦衣卫北斗门 田小七的热血与智谋,他从京城赶到杭州,要在七天里执行任务。虚构的还有钱塘火器局,也就是兵工厂,以及倭寇想要拿到的军火设计图纸。虚构的还有一大片的人生,因为细节的真实,而让人生变得更加真实。

没有虚构的是赵士桢,书法家。但小说中他叫赵士真,钱塘火器局总领。他的女儿赵刻心,和田小七谈了一场风烟四起的江南恋爱。史料中,赵士桢在纸扇上的提诗被皇帝看中让他当官,他不从,说万历兄,虽然我的书法不错,但我更是狂热的武器爱好者,我喜欢的是制造和研发军火。万历兄,告诉你也不要紧,我的作品有《神器谱或问》《用兵八害》《神器谱》《神器杂说》等。

没有虚构的,是明朝的杂剧;明朝的吴山庙会;明朝的“五杭”:杭剪、杭扇、杭粉、杭线、杭烟;明朝杭州城的书院;明朝的杭州小吃及特产,轮番上场。赵士真是吃过定胜糕的,杨梅给土拔枪枪冲泡过西湖藕粉,土拔枪枪则给杨梅带来了恋爱中的芝蔴糖月饼,卫守戍军吃的夜宵中,有爆炒螺蛳。此外,杭州丝绸、龙井茶、临安山核桃、杭州扇子等特产,油煎葱包烩、糯米酒、笋干炖老鸭、阳春面、烤知了、砂糖冰雪茉莉花茶、绿豆干草凉汤、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月饼、石榴、芋艿、西施舌等。

所以,摊开在眼前的,其实是一张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地图,看起来是真的,底图是明朝的杭州,加入了小说中的地名——这些虚构中的英雄和美人,虚构中的倭寇和叛徒,会喝着相国井的水,走在豆腐巷,听着每日的南屏晚钟,去城西的欢乐坊,吃着定胜糕,喝着西湖藕粉。

真真假假的地图

3.

海飞下楼。

如果他过一条马路,会走到古新河边,这里有很多树是横着长的,粗大的树身贴着河面横向生长,偶有灰鹭飞过。

《江南役》里有个人叫陈留下,绰号丧尽天良,插科打诨,各种无厘头,但脑子很灵光。他 次出场,就是骑坐在横生的树上。田小七等人的船过来,人家土匪是要收买路钱,他要收的却是买河钱。这些都是欢喜的场景,而他喜欢的女孩赵刻心,却喜欢着男一号田小七,这就让他辛酸了。

这个世界所有的精彩,差不多是属于男一号的。男二号以下的生活,都大同小异,把生活过成了活着。他说。

海飞拍的古新河边的树

我反正是觉得人生很恍惚,因为在杭州这十多年的日子,过得特别快。慢的是童年,越寂寞越无聊的岁月,你就会觉得它越漫长,越能记得当初各种的事情。这几年我心态浮躁,尤其是我的工作跟影视挂钩以后,一眨眼是一年,一眨眼又是一年,时光比白驹过隙还快得多。有的时候会有虚无感,会觉得人生是不是海市蜃楼。很多时候,在路上走着走着,会停下来,索性站在太阳底下,想要把发潮的身体晒一晒。

那天,他站在文三路的十字路口等红灯,红灯变绿,他没走。他想再站一个红灯。

为什么?

因为这几年我晒得实在太少了。所以抬头的时候,类似如此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就很多。

这个下午,同海飞聊天。他的手背上贴着一张胶布。

上午刚刚打完吊针。他说。

我没有继续问原因。胶布,如同他的“迷雾海”系列小说,充满了某些迷雾。

他转头,望向办公室的窗口,太阳光又照了进来——再一眨眼,是不是我们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美好,但有许多人会经常在不明不白中离开,都没想清人生是这么一回事。对这美丽而残酷的世间,你无比眷恋也好,没有完成使命也好,上帝给你打一个休止符,你就须离开,你就糊里糊涂过完一生,不会引起一点波澜。

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里装了好多奇怪的东西。他剥着香榧,壳摩擦榧衣,发出了规律的沙沙沙。

又说回到创作。他说,以《色戒》为例。我对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镜头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76号这个汪伪特务机关里,电影一开场就出现的那条狼狗。我喜欢那条狼狗的眼神,那是一种电一样的攻击性眼神。我还喜欢那辆黄包车,蹬车的汉子屁股离开座凳,这让我想起我年轻时候的骑车姿势。

归根结底是人性的挣扎,爱恨就是一念间,对王佳芝爱得死去活来的是易先生,下令枪毙王佳芝的也是易先生。更为重要的是,把人生过得像演了一场电影。那么,电影终究要散场的,所以人生也是。

在杭州十六年,印象最深刻的还有什么?

河流。我出过一散文集《没有方向的河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命和河流是一样的,你不知道你的人生会在什么时候拐弯,变形,干涸。

同样是清明节这一天,在杭州城的直大方伯巷内,差不多是日落时分的时候,一对样子很朴素的夫妻从巷内走出,在不远处的万安桥码头上船,跟一个船夫讲好了价钱,让船夫顺着东河,转入运河,送他们一直去往绍兴府。船夫把船摇起,说你们两个去绍兴府干什么?

女的就晃荡着脚上的一对绣花鞋讲,我们做了很多绣花鞋,想要从绍兴府走陆路去台州府,再搭船出海拿去日本国卖。

这对夫妻就是阿部和灯盏。去年八月十八的下午,他们从爆炸后的钱塘火器局里逃出,隐身在了直大方伯巷,两人一直隐姓埋名,一年以后他们才敢从万安桥码头上船,转道绍兴往台州府赶。夜航船一直往绍兴方向行进,当一场细雨到来的时候,船夫叹了一口气讲,我儿子死在倭寇的手里,我现在却要送你们去绍兴府,转道台州府,而你们 的方向竟然是倭国。我都这把年纪了,人这一辈子,想想真是有点滑稽。

你儿子怎么就死在了倭寇的手上?阿部讲。

我是萧山瓜沥人。我儿子叫水牛。水牛以前在豆腐巷的弹药库里值守,他是杭州卫守戍军的伍长,可是死的时候,连舌头也被倭寇给割了。船夫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留给我的,就剩下这么一条船。船就是我的家,我终将会老死在这条漂来荡去的船上。

阿部看着舱外被雨淋湿的河流,心中冷冷地笑了,他说,你跟你儿子还真的挺像,连说话的声音都像。

这是《江南役》的结尾。

什么是“锦衣英雄”三部曲

我需要在刀光深寒中梳理出一条“锦衣英雄”系列小说的故事走向。

部,田小七在京城大打出手,与日本特工斗智斗勇。是为《风尘里》。第二部,田小七南下浙江,在杭州城与倭寇特工展开了较量。是为《江南役》。第三部,田小七在孤儿院的弟弟吉祥,改名为昆仑,在台州挖出了奸细,在琉球国摧毁了日军的特工总部,是为《昆仑海》。

昆仑的父亲,也是军人,和田小七的父亲一起战死在辽东战场。他们的兄弟,在吉祥院这座孤儿院中生活着的这群孩子,都是军人的子弟。而吉祥院的嬷嬷马候炮,是一个肥胖的女人,但是在战场上他是代兄从军的另一版本花木兰。战友们把生的希望留给她,掩护她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活下来,那她当然要抚育战友们的遗孤。吉祥院里,她嘴里叼着烟竿,骂骂咧咧地把孩子们扔进巨大的灌满热水的木桶,用猪毛刷子替他们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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